社会科学报:《剖析“饭圈”:何以从“文化”演变为“乱象”?》

发布时间:2021-10-21文章来源: 浏览次数:

近年来,以粉丝为表象主体而引发的明星舆论风波愈演愈烈,不禁让人思考粉丝圈(因其英文为Fans而直译为“饭圈”)何以从原本的“文化”演变成为超级“乱象”?

粉丝力量在整个社会层面都有所显化

粉丝作为一种文化主体,是亨利·詹金斯20多年前开始展开系统理论研究的起点。在文化研究学派看来,受众并非完全被动接受,文化作为一种精神性生产,其消费、接受是整个生产环节的必要部分,虽然这种参与性多是“货币选票”,或反向解码、遥控器抵制。詹金斯发现美国电视剧粉丝开始利用原来的文本(包括画面、音乐、文字)改编、创作自己的故事,他将这种能动性和生产性的力量定义为“参与式文化”。

大众传播时代粉丝因极度热爱而开始创作,同人系的小说、音乐、影视大量存在于地下的、非主流的文化圈。在今天的网络文化生态中,从音乐歌单到各类网络百科,到豆瓣、B站、抖音等平台,这种社会性的文化生产力在多种形态、多种类型的文化产品中不断创新、持续裂变,产生了巨大能量,逐渐形成了以各大互联网平台为代表,高度依赖普通用户“参与”的全新文化经济模式。

饭圈乱象首先是粉丝群体力量的被发现。粉丝作为偏好更强的受众,其数量、质量一直是文化作品成功、成为经典的标志之一。

由于互联网平台各类痕迹的可记录、可计量性,粉丝数据成为商业投资最直观、简捷的依据,这种力量就不仅限于隐匿存在,而且开始更直接地参与。“王菊现象”“杨超越现象”,以及不想晋级却被粉丝不断推高的利路修,都是粉丝造星的经典案例。粉丝关注、评价式的参与甚至开始了与专业创作的高度互动。韩国电视剧采取边拍边播的模式,其最大的特点在于可以随时根据受众的评价调整剧情。

粉丝力量在整个社会层面都有所显化。2020年初朱一龙公益应援个站发布微博,表示支援武汉抗疫,20分钟10508位粉丝筹集17.8万多元,之后很多明星粉丝圈也加入相关公益,可见粉丝的行动力。

以典型的商业舆论场模式进行运作

然而,粉丝可能存在的文化创造力和社会整合力为何未理性发展为文化社会化生产和社会优化的持续力量?究其原因在于一种价值和运作逻辑异化的引导。

饭圈需要整治,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它并不是一种自然的粉丝文化行为,而是一种娱乐产业运作体系和模式。饭圈表象上是由粉丝为主体形成的自发、松散群体,但实质上存在有着特殊组织和运作方式的“官方”引导。为了明星在互联网数据上的热度,这种运作体系已经有能力把看似自在、分散的粉丝群体组织起来,其基础逻辑很简单——利用“粉丝之爱”,灌输群体认同和责任观念。

所谓“官方组织”类型名称较为多样,有“后援会官博”“数据站”“网宣组”“资源站”“留声机”“公益站”等。有研究表明,数据站的人数往往会多于其他类型的“官方组织”。数据站作为指挥中枢,向粉丝发布日常数据任务,并提供相应链接和教程以组织粉丝并督促完成日常工作,还会根据任务类型划分为数据组、超话管理组、美工组、文案组,以及控评组、轮博组、反黑组、打投组等。这类粉丝由于女性偏多,有“数据女工”之称。据称,为了吸引粉丝卷入相关工作,有专门的文案小组每日撰写有煽动性的文案负责“唤醒”,也有极为严密且即时的监督机制。工作流程越简单、内容越单一就越容易更新和持续。为了调动松散个体参与行动,需要设定简单清晰的目标导向,操作流程以打卡、关注、收看、点赞等极简单的方式为主,工作流程要可简单监督维护,并使其成为最常规、有效的做数据、刷流量的日常工作。内容是引起关注、产生话题的必需,但参与方式较为复杂,因此,提出简单观点,制造简单对立,更容易极化情绪,保持活跃度,控制流量。

相比较观点表达和文化生成的多元、散乱,这种运作完全不是一种文化生态的存在逻辑。在这一过程中,粉丝被填充了一种参与的假象和瞬间的满足,让他们以为是自主真诚地喜欢、追随和参与,但事实是文化参与过程和可能的思考、解码、再编码过程快捷化、简单化、碎片化、去技能化,使文化行为本身被误导和异化。饭圈以典型的商业舆论场模式进行运作,将原本可能形成的粉丝文化模式异化为一种乱象。

从这一角度来看,今年六月以来,中央网信办不断升级的“饭圈”治理在整治对象主体和重点方面都直接切入了要害。专项行动整治落实于各类“组织性行为”,重点查处诱导未成年人应援集资、高额消费、投票打榜;粉丝互撕谩骂、拉踩引战、造谣攻击、人肉搜索、侵犯隐私;刷量控评;“蹭热点”;造话题等五类“饭圈”引导行为。8月25日又在平台层面进行规制,禁止艺人排名,对各类作品评价和排行规则进行管理,特别提出要引导粉丝关注文化产品等。

需要理性和优化的引导和培育

在规制的同时,我们也看到粉丝参与和文化创作对整个社会新文化生态的生成有其益处,可以对社会性文化生产能力和生态进行培育和引导。关注、点赞、评论,饭圈粉丝的行为是最低层次的文化参与模式,饭圈之外,粉丝创作的同人小说、同人漫画、同人音乐,以及粉丝组织间协作都快速发展。网络空间的粉丝文化创造力已显示出巨大的文化创造力,多元且各有精彩。

2020年初,粉丝再创作网站AO3(Archive of Our Own)至少活跃有36200个同人圈,238万用户,574.6万件作品,FanFiction.net《哈利·波特》社区中积累有50多万个相关故事。很多经典IP,如海贼王、哈利·波特、神探夏洛克等都是同人文创作的主流,各有多种经典再创作版本在线传播,影响颇大。

同时,网络平台为粉丝通过创作而自我偶像化创造了条件,14岁女孩Vicky宣宣最初翻唱歌曲,后传播自己的原创歌曲以及创作过程视频,在B站吸引166.6万人关注。随着各种变现模式的出现,很多普通人将文创的业余爱好发展为事业,各大音乐平台纷纷开启各类原创音乐扶持计划,B站的年度剪辑大赛、百大UP主评选,抖音的科普项目、非遗项目等都在不断探索和刷新文化的参与式机理,这种“看见的力量”“参与的力量”将全面重构未来文化生产的社会化生态。

因此,政策规制和发展导向方面,特别是关于青年和未成年人的文化参与问题,需平衡生态建设、价值引导与规范管理之间的良性互动与协调发展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我国部分地方政府在新文化建设方面已经开始关注、引导并利用这种文化模式,且不乏成功案例。藏族男孩丁真被大量网民关注之后,地方政府第一时间将其发展成为当地旅游和文化新代言人;新疆有关部门策划的“达人西游”借助拥有一定粉丝关注量的网民到新疆进行自由创作,把新疆全境的风土人情、时代风貌传播到海内外,推动了40余万新疆同胞为“新疆代言”的参与式“新新疆文化”的生产与传播实践。

参与式文化有层次之分,需要理性和优化的引导和培育。追星、粉丝、饭圈是最低层次的文化参与,参与方式简单,参与能力和门槛要求低。因此,参与式文化引导和培育的中长期战略是基于公民媒介素养建设而不断优化文化生态,提升社会文化创造力。当前政策和社会教育需要引导粉丝走出简单膜拜、抱团娱乐的心理和文化浮层,自我培养真正理性的文化接触和内化模式,学习并积累切实的文化创造力。[作者:段莉,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副教授。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我国人口结构变迁与文化产业互动机制研究”(18BXW103)阶段性成果,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773期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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